这一夜，江元睡的很不安稳，走廊外的灯一直亮着，耳边充斥着错乱的脚步声。 他躺在行军床上，盖着大壮的毯子，半梦半醒熬到天亮。 凌晨六点过，刑侦队已经大致确认了嫌疑人云朵在银港市的动向。 她目前在一家叫驴贝贝的家政公司打兼职，房子租在望仙路。 望仙路就在晨光小区对面，相隔一条街，云朵从苗寨出来三个多月，一直住在对面的单间里。 通过屋里唯一的窗户，观察着对面王丽慧家的全部情况。 警队赶到出租楼时，云朵正好要出去买早餐。 还没走出楼道，就被埋伏在走廊里的警务人员摁住了。 她本人也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，之后就随警察去了。 江元只在市局的大厅里和她见过一面，女孩特别瘦，几乎就是皮包骨。 皮肤是暗黄色的，牙齿有点黑，不怎么感正眼看人。 蒋平安在她的出租屋里发现了半卷没用完的绳子，还有一本烧掉一半的日记。 日记的主人是林天霸，最后几页写在他自杀的前两天。 那个时候他刚跟云朵碰完面，在对方口中得知了父母的死讯。 苗寨里没有安装电话，交流只能靠寨子识字的人代笔写信，介于林天霸为了王丽慧和父母闹翻，没收到回信也在情理之中。 日记的很多地方都烧掉了，蒋平安只能在断断续续的字眼里拼凑出一段话。 林天霸：我从很远的地方来，即将往更远的地方去，千不该万不该，为了一个恶毒的女人失去所有，我害死了爹娘，伤害了云朵，如果有下辈子，我想做一个树，长在西乡，又或者变成一条河，一直往东去，奔流到海不回头…… 提审云朵定在中午，这之前，蒋平安时不时会透过单面玻璃，观察对方的反应。 这个姑娘看上去不太灵泛，好奇又胆怯的到处观望，时不时笑一下，末了又坐回椅子上，呆呆的看着墙角的监控。 蒋平安进去的时候，云朵马上停止晃腿的动作，大壮给她端过去一杯水，人还礼貌的点点头表示谢意。 “这两样东西，都是从你的出租屋里找见的，你解释一下。” 各自回到岗位，蒋平安把那半卷尼龙绳，连同烧焦的日记一起放在桌上，对坐的云朵无声的笑了笑，张开嘴，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音。 突然意识到什么，蒋平安怀疑的问：“你不会说话？” 云朵点点头，嘴里咿咿呀呀的，黑黢黢的牙齿撞在一起，样子不大好看。 不再多说什么，蒋平安耐着性子把纸笔递过去，对方接过来，歪歪斜斜写下一行字：我是个哑巴，不会说话。 蒋平安叹了口气，结果纸笔，在她后面接着写：前天中午，你是不是去过晨光小区？ 水性笔在纸张上轻微摩擦，云朵很快恢复了一个好字。 “那王丽慧的死，跟你......” 字还没写完，笔就被云朵抢过去，她没有狡辩，工工整整写下：我杀了她！ “为什么非杀她不可？你知不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？” 云朵点点头，咧开嘴无声的笑着，手指快速动作：她害死了林哥，我也想让她偿命。 蒋平安愣了愣，他看过云朵的户口，姑娘今年才二十四岁，人生刚刚开始。 “林天霸自杀前见过你对不对？” “恩，他让我好好活下去。” “你知道他要寻短见吗？” 云朵的手在抖，笔有些捏不住。 很快蒋平安感觉到手背上一热，紧接着，女孩又落下一串眼泪。 纸上的字迹很快被泪水打湿，云朵接着写：我是看着他从堤上跳下去的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，我想喊，可我喊不出来，我下去捞的时候，他已经被河水冲走了。 蒋平安握住她发凉的手，这双手有着跟年纪不符合的粗糙。 女孩停顿了一下，翻过来一页写道：三个月前，我从西乡镇出来，找到林哥的时候他已经离婚了，身体状况很差，我好不容易把他照顾好，我以为他不会嫌弃我的...... 族长没有告诉蒋平安，云朵没法说话，这个姑娘原是西乡镇上的人，五岁的时候被苗人收养，几乎被那里的文化同化。 在苗寨里，依旧是以男尊女卑为主流，云朵定了亲，林天霸这就算是逃婚了。 寨子里没有其他娱乐，八卦成了消遣的日常。 云朵无奈成为众人的笑柄，一气之下离开苗寨，去了更深处的山谷独居。 无论何时何地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群体，群体形成一个小社会，很快经过分层，裂变出固定的阶级，从来都是大鱼吃小鱼，小鱼吃虾米，而像云朵这样平凡中带着瑕疵的底层女性，很难得到社会的温柔以待。 蒋平安带给她两块糖，离开这，等待她的将是漫长的牢狱生活。 “两年前，林天霸曾经带着老婆孩子回去探过亲，为什么他后面被虫子咬了还不自知？” 云朵深吸了一口子，在纸上断断续续写道：不，不是虫子，是我，我想让他离开那个女人，回到我身边。 写完再抬头，她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杀意。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，蒋平安弯下腰，提出最后一个问题。 “最后再问一句，林天霸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塞满九窍玉？另外，他肚子里的金子又是怎么回事？” 云朵：那套九窍玉是爸妈在山里采药的时候，在一座坟地挖出来的，我们苗寨有个说法“九窍不同，魂无往生，吞金为誓，死生不复见。” 林天霸已经死了，对于这个人的生平，也只得从别人嘴里的只言片语中做大概了解。 在王丽慧的遗物中，蒋平安后来还找见一张照片，照片里她和林天霸还一脸学生样，撇开其他，单单看两个人的眼睛，互相都是爱慕的。 可爱情这东西在日复日、年复年的柴米油盐中，很快就会被消磨一空。 一起自杀案，牵扯出两个凶手，剩下王晓智一个人，被送往爱心孤儿院。 下午，面包车来接孩子的时候，江元也跟着去了，临走留下一万块钱，说是给王晓智下半年的学费。 这以后，他会一直资助下去，直到孩子大学毕业。 回来的路上，下起了大雨，江元坐在出租车里，茫然的看着被雨幕模糊的世界，真真假假，善恶难辨。